曹操此時也不過是天下諸侯中的一個, 恐怕他自己都不會想到自己以後會有什麽成就。在他的眼中, 謝鯤除了出身不如自己之外, 實力並不比自己差。

“早聞賢伉儷都是當世罕見的猛將，永寧君與呂奉先在洛陽城外一戰更是天下皆知, 今日領教, 果然名不虛傳。”曹操從小喜歡習武和兵書, 和謝鯤談開之後，頓時有一種碰到同好的感覺。兩人看起來年齡相差不少, 可是偏偏說起話來很是投機, 倒把衛殷丟在了一邊。

楚玉盈謀殺嫡長姐、給祖母投毒的案件在澠池縣衙公開審理, 人證物證俱在, 即使是楚玉盈各種狡辯，也無濟於事, 反而讓圍觀的百姓更加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有那義憤填膺的, 把臭鞋子都扔進了大堂裏去砸楚玉盈。

按照國家律法，楚玉盈這種行為是僅次於謀逆的大罪。謀殺自己的親祖母, 這是要被淩遲處死的。還是楚天舒派人去堂上為她求情，說是不忍心看見楚玉盈流血而死，求縣令給她留一個全屍，黃瀚才改判為絞刑。至於胡氏和她的娘家哥哥, 可就沒有這個好運, 判處了斬立決。

澠池百姓一邊震驚於楚玉盈母女的大膽狠毒，一邊誇讚著永寧君仁善慈悲，一邊又感嘆著他們如今的縣令也是個有膽量能做事的厲害官兒, 居然真敢把永寧君家裏的事情拿出來判決。

便有人提起永寧縣如今的變化，又是羨慕又是欣慰——既然永寧君是他們澠池的女兒，想必不會忘記家鄉，如今謝司隸帶了兵接手了澠池，以後他們就也有和永寧縣一樣的好日子過了。

曹操和衛殷在被他們包下的客棧中，聽著下人的匯報。

“唉，我若是早知道，當日就該催著七郎帶兵來澠池接楚家全家去陳留的。”曹操搖著頭，滿臉遺憾。

“曹君休提此事！”衛殷面露惶恐，“今日那謝將軍目中寒光已將殷淩遲多次，若是再提，只怕我是走不出這澠池城了。”

兩人目光相對，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笑聲停止，衛殷正色詢問：“曹君今日見了這謝司隸和永寧君，有何見解？”

衛家商隊遍及天下，一邊經商一邊搜集各地情報，給曹操提供各地諸侯的動靜，而其中最讓曹操關註的，卻不是袁紹這個勁敵，而是洛陽城西剛剛興起的這股新勢力。

袁紹出身高貴，袁家故吏遍布天下。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來如今漢室氣運已盡，天下已經是群雄割據，所以投奔袁紹的謀臣武將絡繹不絕。

但是曹操並不畏懼袁紹，哪怕他現在的實力還比不上袁紹。

從關東諸侯聯軍在虎牢關前後徘徊不發那次，曹操就看出來了，袁紹此人看起來氣勢淩厲，實際上卻是個無勇之徒。腦子裏想法太多，可是卻無法做出果斷的決定。喜歡占小便宜，碰見大事就開始瞻前顧後，生怕自己率先出頭吃了虧。

這樣的人就算是謀臣如雨，猛將如雲，也成不了大事。

袁紹在冀州搞的那些勾當，他都看的明白，並且看出不少問題。這樣的袁紹，不過是待宰的豬羊，吃得越多長得越肥，到最後給他提供的美味鮮肉就越多。

可是謝鯤夫妻在永寧縣的種種舉動，曹操卻總是看不太清楚。連帶著這夫妻二人，他都有點看不透。

他們雖然掛著皇姑夫妻的名分，可是顯然也並不怎麽把匡扶漢室放在心上。

但是若說他們想要逐鹿天下——那謝鯤根本不像是人君的模樣！曹操覺得謝鯤更適合做一員猛將，沖鋒陷陣，定能所向無敵。

反倒是永寧君有幾分仁主的架勢，可是這天下誰會讓一個女子來坐？偏偏謝鯤對她百依百順，明明是一頭瘋狂猛虎，可是一轉頭看著永寧君的時候，就變成了俯首貼耳的大貓。

“明日跟著他們去永寧縣看看吧。”曹操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多看看，才能弄清楚這對夫妻和永寧縣的奧妙。

曹操和衛殷在討論謝鯤夫妻的時候，謝鯤夫妻卻在舉辦宴會，邀請了澠池當地的士紳，客氣而不容拒絕地宣布了對澠池的所有權。

從此之後，澠池就要按照他們的規矩來運轉。要麽聽黃瀚的，違法亂紀的事情全都改了，要麽聽陳到的，被軍隊上門教他們做人。

謝鯤的狠戾和陳到帶領的精銳，讓澠池士紳認清現實；楚天舒的溫和和永寧富足的實例，又讓他們看到了配合的好處。一打一拉，澠池局勢已經無聲落定。

第二天，曹操跟著衛家商隊去了永寧。

很多聽說過卻沒有親眼見過的物品和現象，都一一進入了他們的視野。

從永寧延伸出來的水泥道路平整光滑，車輪在上面行走一點兒都不顛簸。曹操坐在馬上，走在水泥路邊上拓寬的黃土路上，心思卻延伸到了其他地方：若是將道路修到澠池，修到洛陽，修到更多地方，從永寧出來的貨物就能用更快的速度運送到天下各地。同樣的，軍糧輜重也能更快地運送到前線！

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永寧軍將擁有比其他軍隊更加強大的機動性和戰鬥力！

意味著只要在永寧君的轄下地區，外來軍隊的劣勢會成倍增加！

除了軍事用途之外，便捷的交通還能給百姓生活帶來更多好處。

而路邊的農田裏，到處都是忙碌的農人。他們光著背，穿著犢鼻褲，全身大汗淋漓，卻仍舊熱情高漲。

商隊中來過永寧多次的掌櫃就對衛殷和曹操解釋，這永寧縣是永寧君的采邑，永寧君命人清理土地，按照縣府竹簡上的土地記錄，一一核查縣中豪強所有土地。多出來的土地平均授予民戶，一些被豪強隱匿的農戶也被清查出來，恢覆戶籍，發放土地。

“所以這些農人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衛殷感慨起來，“難怪他們幹活這麽賣力。”

“此事是永寧君做的？”曹操若有所思，真是越看越不像是一個女子能有的胸襟手段了。

“是。而且那神藥水也是永寧君指點神匠府做出來的。”掌櫃的提到此事，也不禁露出敬畏的神色，“大人和郎君是第一次來，可能不知道，可是我往永寧跑了半年，親見這農田中麥苗蔬菜生長，堪稱神速！”

而且神匠府研制出來的水車能夠將那些原本無法灌溉的田地都澆灌起來，將那些下等田地變成了上等田地，更能讓永寧縣的田地不受水旱影響。

那些農人在田中勞作，即是自己的田地，又是自己的收獲，怎麽會不快活，不賣力呢？

曹操的神色越來越鄭重，那些聽起來無法置信的東西，就這樣真正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這永寧君到底是個什麽來頭？為什麽會有這樣不可思議的手段？

進入永寧縣城，商隊自去進貨，曹操和衛殷帶著護衛在城中四處閑逛，更是越看越心驚。

神匠府制作的各種器物和貨物琳瑯滿目，引得天下各地的商人都來永寧進貨，這小小的縣城比一些大城市都更加熱鬧繁華起來。據說神匠府正在繪制新縣府的圖紙，準備將縣城擴大，到時候永寧縣就可以升級為永寧郡了！

除此之外，曹操更是發現這縣城中還有兩所小學——小學並不奇怪，各郡縣都有，但是永寧縣的小學卻顯然與其他地方不同。

那商隊夥計打探了一番，回來告訴曹操，這小學並不收束脩，反而免費給讀書的小兒提供兩頓餐點。而且只要身家清白年齡符合要求，不論貴賤都可入學，所以這縣城以及鄉下的窮苦人家，都願意把家中的幼兒送來。

這小學中使用的筆墨草紙都由永寧君提供，那在外界能賣上一卷一錠銀的雪花紙，竟然就這樣免費給那些初學小兒使用！

“真是大手筆！”即使是習慣了豪奢生活的衛殷，也不禁震驚感慨起來，“曹君，你說她這是想做什麽？”

曹操沈默了好大會兒：“自然是為了培養人才。”而且顯然是準備將高門世族拋到一邊，自己另起爐竈，重新建立一個新的權力中心。這樣的舉動真是驚世駭俗，只是那些高門世族能夠答應嗎？這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天下世家必然是要對永寧群起而攻之的吧。

永寧君知道嗎？想過嗎？曹操眼前浮現出那個容貌絕美的少女，然而此刻他想起她時，卻已經不再關註她那精致的五官、澄澈的雙眸和嬌嫩的面頰，而是她坐在席上那種淡然，萬事俱在掌中的淡然。

她該是想過後果的。

但是她依然這麽做了。

曹操一時不知道該欽佩她的勇氣和決心，還是感嘆她的貿然和莽撞。但是不管如何，她確實做出了很多他想要做卻不能做的舉動。

哪怕是有那麽一天，她走上了商君的舊路，這青史之上，也必然會留下她濃墨重彩的一筆。

曹操覺得自己更加看不懂這對夫妻了。

但是這永寧縣的情況如何，他是看得懂的。

士農工商，各安其位，互相配合，圓融統一，形成了一個非常良好的整體。若是這樣的模式能夠擴展到整個天下，那想必就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楚天舒和謝鯤從澠池回來之後，專門設宴款待曹操和衛殷。

酒宴擺在城外的一處山頂，楚天舒平時喜歡和謝鯤在這裏登高鍛煉，於是便讓人在這山崖邊上開辟出一塊平臺。

身後是樹木參天，清泉漱石，前方能憑欄遠眺，見碧空藹藹。

就算是夏日，這樹蔭下仍然有清風縷縷，不覺暑熱。

酒酣之時，曹操拔劍起舞，衛殷撫石作拍。謝鯤也來了幾分興致，從楚天舒手中接過她保管在空間中的那只塤，臨風吹奏，嗚咽纏綿的聲音是真正地穿越了時空。

楚天舒倚石而笑，突然覺得前線探索專員的工作其實還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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